无常归途

终南山的月光总带着浸骨的寒气，像林昭指尖刚熄灭的符纸灰，簌簌落在青石板祭坛上。

十八根线香在汉白玉供桌前燃成半寸灰烬，烟气拧成细缕飘向崖边，

将七道游魂的哭嚎压成细碎的呜咽——他们是昨天暴雨夜失足坠崖的驴友，

魂魄被锁魂崖的千年煞气缚住，三魂七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，再等三个时辰，

就会彻底散作阴煞，永世不得轮回。“踩稳金光，莫看脚下。”林昭的声音比山风还凉，

素白道袍下摆沾着崖边的晨露，湿痕晕出浅灰的印子。腰间的青铜无常令烫得惊人，

令牌正面的“无常”二字嵌着阴刻的地府符文，是她十六岁继任轮值无常时，

地府判官亲自挂在她腰间的信物，能号令方圆百里的阴差与游魂。可此刻，

这枚通阴阳的法器竟被口袋里的智能手机震得嗡嗡作响，塑料外壳与青铜的碰撞声，

在寂静的山巅格外刺耳。屏幕上跳动的“未知号码”像颗烫手的朱砂痣，

在漆黑的屏幕上格外扎眼。玄明真人常说，她的命盘是“孤辰坐命，阴煞缠身”，

最忌红尘羁绊，稍有不慎便会被人间烟火蚀了本心，丢了无常神职。

可指尖划过接听键的瞬间，

林昭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漏了半拍——那是属于“林昭”这个人间少女的悸动，

而非执掌锁魂链、引渡亡魂的地府鬼差。“请问是林昭**吗？我们是申城***，

通过DNA比对，找到您的亲生父母了。”“叮”的一声脆响，

最外侧的一根青香突然从中间断成两截，火星溅落在供桌的符纸上，烧出个黑窟窿。

原本还算安分的游魂突然躁动起来，哭嚎声骤然尖锐，

其中一个穿冲锋衣的年轻游魂甚至扑向金光桥边缘，险些坠入下方翻涌的煞气。

林昭猛地攥紧无常令，指节泛白得像崖边的碎石，体内的阳气急转，

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金光桥：“你们认错人了。”她的声音发紧，掌心已沁出冷汗。

“不会错的，林建国先生和苏婉女士已经等了您十八年，他们说……当年是意外弄丢了您。

”挂掉电话时，最后一道游魂的身影已消失在金光桥尽头的轮回门里，

崖边的煞气也随之淡了几分。林昭垂眸看向掌心，淡青色的鬼纹正沿着血管蔓延，

像爬在皮肤上的藤蔓——刚才情绪失控，压制的鬼气险些冲破玄明真人布下的封印。

她转身往半山腰的道观走，松涛里混着熟悉的彼岸花香，清苦中带着一丝甜，不用想也知道，

玄明真人肯定在银杏树下煮茶等她。那棵千年银杏的黄叶落了满地，

石桌上的紫砂壶正冒着热气，师父的身影嵌在月光里，倒像幅水墨丹青。

紫砂壶里的茶汤呈琥珀色，透亮得能看见杯底的茶叶，水面飘着三两片形似曼珠沙华的花瓣，

正是彼岸花香的源头。“后山石缝里采的野茶，安神。”玄明真人的白须沾着一点茶沫，

他推过来一个紫檀木锦盒，盒盖上刻着缠枝莲纹，边角被摩挲得发亮，“你襁褓里带的东西，

十八年了，该还给你了。”他的手指在锦盒上顿了顿，指腹的薄茧蹭过木纹，

眼神里藏着林昭看不懂的复杂情绪。半块阴阳玉佩躺在锦盒里，

玉质温润得像有脉搏在掌心跳动，玉佩的阳面刻着篆书“生”字，阴面是繁复的云纹，

纹路里嵌着极细的血线，在月光下泛着淡红的光。林昭指尖刚碰到玉佩，

脑海里突然闪过破碎的记忆片段——潮湿的产房，消毒水味混着血腥味，女人压抑的哭声，

还有一道穿黑色斗篷的黑影抢走襁褓时，袖口绣着的暗金色赵家符箓，

符箓中央是个扭曲的“鬼”字。那些画面来得猝不及防，让她头痛欲裂，险些栽倒在石桌上。

“此去申城，人间烟火是劫。”玄明真人伸手按住她的后颈，一股温和的阳气顺着穴位涌入，

缓解了她的头痛。茶烟模糊了他的眉眼，让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有些不真实，

“玉佩能护你心脉，压制鬼气，但若你为红尘所困，让鬼气蚀了本心，

就会彻底沦为失去神智的恶鬼，永世不得超生。三日后我会去申城处理玄门事务，

若你想回头，到时候去静安寺找我。”他拿起茶壶，给她续了杯茶，

茶汤里的彼岸花花瓣轻轻旋转，像在诉说什么秘密。林昭没回头。

三天后她背着洗得发白的旧布包下山，布包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常用的符纸，

就只有那半块阴阳玉佩和玄明真人额外给的三张“镇煞符”。山脚下的黑色宾利格外扎眼，

车窗降下，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扑过来抱住她，浓烈的香水味呛得她下意识地偏头。“昭昭，

我的女儿，妈妈终于找到你了。”苏婉哭了整整一路，说当年在医院抱错了孩子，

等发现时她已经不见了，这些年动用了所有关系，才通过DNA比对找到终南山。

林昭看着后视镜里这个眼底藏着***的女人，心里像压着块冰，没有半分母女相认的激动，

只觉得陌生。她的目光落在苏婉无名指内侧——那里有一道浅疤，

是常年握符笔的玄门弟子才会有的茧疤，绝非普通的富家太太。这个细节，她没戳破。

车行至盘山公路的急转弯时，意外突生。一辆重载货车从对面车道失控冲来，

司机的脸贴在车窗上，瞳孔涣散，嘴角挂着涎水——林昭一眼就看出，

他被一只百年道行的缢死鬼缠上了，那鬼正用冰冷的手指掐着司机的脖子，舌头拖到胸口，

青紫色的皮肤上满是勒痕。千钧一发之际，林昭体内的无常之力不受控制地涌出，

瞳孔瞬间蒙上一层墨色，掌心的鬼纹烫得惊人。她来不及多想，抬手对着货车虚按，

一股无形的阴力从掌心喷薄而出，像堵看不见的墙，将重十几吨的货车硬生生推偏三米。

货车的轮胎在地面划出长长的刹车痕，火星溅到她的裤脚，烧出几个小洞，

布料烧焦的味道混着柴油味扑面而来。“昭昭，你没事吧？”林建国惊魂未定地转头，

他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，此刻脸色惨白，握着方向盘的手还在发抖。林昭摇摇头，

刚要找借口解释，却瞥见右侧的树丛里，一个穿黑色唐装的男人正举着黄铜罗盘。

罗盘的指针疯了似的转动，针尖泛着黑气，直直指向她的方向。男人戴着顶瓜皮帽，

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，只露出下巴上的一颗黑痣。他见林昭看来，

立刻像狸猫似的隐入茂密的树丛，

空气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檀香——那是玄门符箓派弟子常用的“凝神香”，气味独特，

绝不会认错。林昭摸了摸颈间的阴阳玉佩，玉佩的温度比刚才更低了。

林家别墅坐落在申城的富人区，庭院里种着名贵的罗汉松，玄关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睛疼。

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全家福，照片里的女孩穿着公主裙，笑得眉眼弯弯，和苏婉有七分相似。

“这是林夕，我们七年前收养的孩子。”苏婉拉过照片里的女孩，

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，“当年找不到你，我们看着林夕可怜，就把她接回家里了。

”林昭的目光落在林夕手腕上的桃木手串上——那手串用朱砂泡过，

每颗珠子都缠着三道细如发丝的朱砂符，是玄门里用来驱邪镇煞的“三重符串”，

绝非普通的装饰品。“她八字纯阳，能镇宅。”林昭打断苏婉的话，

目光精准地落在林夕白色连衣裙的裙摆下——那里沾着几点深黑色的泥点，

是终南山阴坡才有的黑泥，泥点里还混着引渡草的碎叶，那草只长在阴阳交界的地方，

人间根本见不到。这个看似普通的富家别墅，从庭院的风水布局到人的配饰，

处处都是玄门的影子，像个精心布置的陷阱。林夕听到“镇宅”二字时，

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落寞，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“姐姐！”林夕从旋转楼梯上跑下来，

白色的裙摆像朵盛开的栀子花，身上的栀子花香盖过了苏婉身上的香水味，

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。她手里捧着个丝绒盒子，递到林昭面前时，指尖有些发颤。

林昭打开盒子，里面是条月光石项链，月光石的挂坠里嵌着极小的驱邪符，

符纸用朱砂混合着鸡冠血绘制，在阳光下泛着淡红的光。“妈妈说你在山里住了很久，

喜欢安静，月光石能安神。”林夕的笑容很甜，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，

可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扫过林昭的颈间，在看到那半块阴阳玉佩时，瞳孔微微收缩。

林昭指尖触到林夕皮肤的瞬间，刺骨的寒意顺着指缝爬上来——那不是活人的温度，

倒像常年与阴物打交道的玄门弟子，体温比常人低了近三度。

她不动声色地避开那条嵌着符纸的项链，目光扫过二楼走廊尽头的暗门，

暗门的门缝里渗出极淡的黑气，是阴物才会散发的气息。“你的房间在哪？

”她的语气很平淡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。林夕的笑容僵了一下，随即点头，

转身往走廊深处走，脚步比刚才慢了几分。主卧宽敞明亮，落地窗正对着庭院里聚气的假山，

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地板上，暖融融的。而林夕住的客房却在别墅的西北角，

按照玄门风水来说，这是整栋房子的“煞位”，常年不见阳光，还容易积聚阴煞。

客房里摆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，占了房间大半的空间，琴盖内侧刻着繁复的往生纹，

纹路与林昭玉佩上的云纹隐隐呼应。“这里安静，适合练琴。”林夕整理着钢琴上的乐谱，

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琴键边缘，“姐姐刚回来，肯定不习惯城里的生活，晚上有事随时叫我，

我睡得浅。”她的语气很贴心，可林昭却注意到，乐谱的空白处画着小小的铜铃图案，

和她小时候在道观见过的驱邪铃一模一样。深夜十二点，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阴冷，

林昭被一阵清脆的铜**惊醒。她悄无声息地起身，循着声音来到客房门口，房门虚掩着，

露出一条缝。里面的景象让她瞳孔微缩：林夕坐在床边，怀里抱着个洗得发白的布偶，

布偶的胸口用红线缝着“引渡使”三个字，字迹歪歪扭扭，像是小孩子的手笔。

她手里握着个青铜铃，铜铃在月光下震出金色的波纹，波纹所及之处，

墙角的红衣厉鬼正痛苦地蜷缩着，那鬼穿着破烂的嫁衣，脸上的皮肤溃烂，

一只眼球挂在脸颊上，手里的剪刀还滴着黑血——是个死于花轿坠崖的厉鬼，怨气极重。

“别过来！”林夕的声音发颤，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，可握着铜铃的手却很稳。

厉鬼被金光逼得恼羞成怒，举着剪刀就朝林夕扑来，腐烂的手指几乎要碰到她的头发。

林昭指尖凝起黑气，正要动用无常之力，却被林夕死死拽住胳膊——她的力气大得惊人，

完全不像个柔弱的富家**。“用铜铃！它怕这个！”林夕的声音带着哭腔，却异常坚定。

话音刚落，她猛地摇响铜铃，“叮铃”一声脆响，金色的波纹瞬间暴涨，

厉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，身体像被烈火焚烧般化为黑烟。就在这时，

铜铃上的云纹突然亮起，与林昭颈间的玉佩产生共鸣，两道光交织在一起，

形成一个小小的光团。“这铃是谁给你的？

”林昭盯着铜铃上的云纹——和她玉佩上的纹路完全吻合，显然是成套的法器。

林夕抹掉眼泪，从枕头下翻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，照片边缘已经卷起毛边。照片上，

一个穿道袍的老奶奶牵着个瘦小的女孩，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，手里就握着这个铜铃。

背景是终南山道观的银杏树下，那棵树的形态，林昭再熟悉不过。“是道观里的奶奶，

她捡了我，把我养大。”林夕的声音很轻，“奶奶去世前说，等戴阴阳玉佩的人来，

我就能找到真正的家了。”她的目光落在林昭的玉佩上，眼神里充满了期待。

林昭的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刺痛，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。她卷起袖子，

只见手腕内侧的浅疤正渗着血丝，形状、位置都和林夕手臂上的旧伤完全重合，

连疤痕边缘的细小褶皱都分毫不差。“七年前我被车撞，伤的就是这个位置。

”林夕的脸色变得凝重，她撸起袖子，露出手臂上的旧伤，“医生说我伤得太重，

肯定活不下来，可第二天我就醒了，伤口也愈合得特别快，就是留下了这个疤。

”她的手指划过疤痕，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，“从那以后，

我就能经常看到那些……不干净的东西。

”玄明真人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：“无常遇命定之人，会生羁绊咒，共享痛觉与生死，

此咒无解，直至一方魂飞魄散。”林昭刚要追问这羁绊咒的来历，

楼下突然传来“哗啦”一声脆响，是玻璃破碎的声音。两人对视一眼，立刻快步下楼。

客厅里，苏婉正站在破碎的玻璃茶几旁，地上的青铜香炉翻倒着，

朱砂灰画成的“聚气阵”被黑色的煞气侵蚀，阵纹已经断成了几截，

原本用来聚气的玉佩也裂成了两半。“是锁魂阵的引子。”林夕瞬间收起刚才的脆弱，

从钢琴腿的暗格里抽出一把桃木剑，剑身上刻着驱邪符文，显然是开过光的法器，

“有人想引恶鬼进家，这煞气是用来定位的。

”林昭的目光却落在苏婉的袖口——她的袖口沾着一点黑色的符灰，那是“引煞符”的灰烬，

这种符专门用来打开阴阳缝隙，引恶鬼入宅。也就是说，这***，是苏婉自己打开的。

她为什么要这么做？林昭的心里充满了疑惑。林夕挥着桃木剑，配合铜铃的金光，

很快就将刚冒头的几只小鬼震散。苏婉扑过来抱住林夕，哭得浑身发抖：“对不起，

是妈妈没用，保护不了你。”林夕拍着她的背，像个小大人似的安慰她，

眼神却不着痕迹地示意林昭去书房。林昭借口找水喝溜进书房，

在书架后的暗格里找到了一个铁盒，盒子里的卷宗上，“赵家”二字被红漆圈出，

旁边用朱砂笔写着：“民国三十年，通鬼灭门，余孽未除，觊觎判官传承。

”卷宗里还夹着几张旧报纸，标题格外刺眼——《林家老宅失火，七口惨死，

疑为玄门仇杀》。“林家祖上是地府判官，执掌人间生死簿副本，能号令阴差。

”林夕不知何时站在了书房门口，她接过卷宗，翻到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，

照片上穿清朝官服的男人握着判官笔，气度威严，他身边的少年戴着半块阴阳玉佩，

眉眼和林昭有九分相似。“赵家是符箓派的余孽，百年前勾结恶鬼，想抢夺判官笔，

被林家祖上镇压，灭了满门，只留下几个漏网之鱼。”林夕的手指划过照片上的少年，

“七年前他们查到我身上有判官传承的气息，就追杀我，是苏阿姨救了我，把我藏在林家。

”林昭颈间的阴阳玉佩突然发烫，卷宗里的照片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托起，悬浮在半空中。

照片上少年的脸渐渐与林昭的脸重合，连眼神里的清冷都如出一辙。“你到底是谁？

为什么会有判官传承的气息？”她攥紧玉佩，掌心的鬼纹开始发烫，

体内的无常之力蠢蠢欲动。林夕刚要开口，窗外突然传来“咻”的一声破空声，

一支桃木箭穿透玻璃，钉在书房的墙上，箭尾缠着***的符纸，

上面用朱砂写着赵家的咒文：“林昭，速归终南，交出阴阳玉佩，否则林夕性命难保。

”符纸燃烧起来，化作一缕黑烟，在空中凝成一个狰狞的“杀”字。

林昭带着林夕赶回终南山的第二天，手机就被林建国的电话打爆了。他的声音带着哭腔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