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如萍安全送回陆家，面对傅文佩担忧的询问和雪姨探究的眼神，杜飞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，含糊地说：“如萍心情不太好，在外面吹了风，有点不舒服，睡一觉就好了。”他没有提酒，没有提何书桓，更没有提那个让如萍崩溃的名字。他像一个沉默的守夜人，妥善地处理完一切，然后转身，融入了更深沉的夜色里。

离开陆家那温暖（或许只是表象）的光晕，街道上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。杜飞这才感觉到，自己浑身早已冰凉，心脏的位置却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炭，灼痛难当。

他目睹了如萍所有的崩溃，她的眼泪，她的质问，她的绝望。他像一个最忠诚的观众，看完了整场名为“心碎”的戏剧，并且，感同身受。那些眼泪，何尝不是流自他的心底？那些质问，何尝不是他想替她、也替自己向这荒唐命运发出的呐喊？

可他不能。他只能在如萍面前，扮演那个沉稳的、可靠的、说着“没事没事”的支柱。他必须收敛起自己所有的情绪，所有的痛楚，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容器，承接她所有的负面情绪，然后自己默默消化。

但容器，也有满溢的时候。

他没有回家。那个空荡荡的住所，此刻只会放大他的孤独。他拐进了另一条街，一家比之前那家更破旧、更不起眼的小酒馆。这里没有昏黄暧昧的灯光，只有几盏瓦数不足的电灯泡散发着惨白的光，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和寥寥几个面容模糊、各自买醉的顾客。

“老板，酒。”杜飞在角落最阴暗的位置坐下，声音沙哑。

老板默不作声地拎过来几瓶最普通的、度数却不低的烧酒。杜飞没有用杯子，直接拿起一瓶，仰头就灌了下去。辛辣的液体像一条火线，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，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，眼泪都逼了出来。但他没有停，反而像是跟谁赌气一样，又灌下了第二口，第三口……

酒精，并没有带来预期的麻痹。 反而像是一把钥匙，打开了他一直强行封锁的情感闸门。

如萍哭泣的脸，何书桓看着白玫瑰时痴迷的眼神，如萍质问他“我哪里不好”时那破碎的声音……一幕幕，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，越来越清晰，越来越尖锐。

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站在阴影里的位置，习惯了看着她的目光追逐别人。可当她的世界因为那个人而彻底崩塌时，他才发现，那种感同身受的痛楚，远比他自己失恋要强烈百倍。

他又开了一瓶酒。这一次，他喝得慢了些，眼神空洞地望着斑驳的墙壁。

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如萍的情景，那么温柔，像一抹暖阳。想起了她在他掉进仙人掌丛时，那双带着关切和忍俊不禁的眼睛。想起了她耐心为他挑刺时，那轻柔的呼吸……那些微不足道的、属于他杜飞的瞬间，在此刻，被放大成了唯一的慰藉，却也衬托得现实更加残忍。

“她哪里都好……”杜飞对着酒瓶，喃喃自语，声音含混，“是那个何书桓……是他瞎了眼……”

可骂完之后，是更深的无力。何书桓瞎了眼又如何？如萍的心，不还是牢牢系在那个“瞎了眼”的人身上吗？就像他自己的心，明知道是徒劳，不还是义无反顾地系在如萍身上吗？

“杜飞啊杜飞……”他苦笑起来，又灌下一大口酒，“你劝她头头是道……轮到你自己……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……”

酒一瓶接一瓶地空掉。胃里翻江倒海，头脑也开始发沉，晕眩。可意识，却偏偏清醒得可怕。那些画面，那些声音，非但没有远离，反而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。

他掏出怀里那台旧相机，摸索着，像是想从这冰冷的机器上汲取一点力量。相机里，还存着他偷***下的、无数个她的瞬间。笑的，蹙眉的，安静的，生动的……那是他全部的爱情宝藏。

可此刻，这宝藏也变得沉重起来。

他拿出钱，放在油腻的桌子上，踉踉跄跄地站起身，想要离开。身体却不听使唤，差点带倒椅子。旁边的酒客瞥了他一眼，眼神麻木，很快又转回头去，继续着自己的愁绪。没有人关心他为什么喝成这样，没有人过来问一句“你没事吧”。

世界熙熙攘攘，而他杜飞的痛苦，在此刻，是绝对的，孤独的。

他扶着墙壁，慢慢地往外走。夜风更冷了，吹在他发烫的脸上，带来一阵战栗。他走到路边，再也忍不住，扶着电线杆剧烈地呕吐起来。胃里的酒精和酸水混合物灼烧着喉咙，带来生理上极致的难受。

吐完之后，他虚脱般地靠在冰冷的电线杆上，大口喘着气。生理上的痛苦似乎暂时压过了心里的痛楚，让他获得了一丝短暂的空白。

他抬起头，望着上海夜空那被霓虹灯映照得泛红的、看不见星星的天幕。一种巨大的、难以言说的悲凉和孤独，像这夜色一样，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。

他为如萍买醉有人收场，有人守护。

而他杜飞买醉，只有这冰冷的电线杆，和这无人在意的、陌生的街角。

他甚至没有像如萍那样嚎啕大哭的资格。他的悲伤，是沉默的，是内敛的，是必须自己独自吞咽的苦果。

“没事……杜飞……”他对自己说，重复着他对如萍说过的话，声音破碎在风里，“没事的……”

可是，真的没事吗？

他闭上眼，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，迅速被夜风吹干，不留痕迹。

无人问津的独醉，比任何喧嚣的悲伤，都更令人窒息。他守护了如萍的崩溃，那谁又来守护，他这个“守护者”的支离破碎呢？

答案，只有沉默的夜，和口袋里那几张永远无法送出的、承载着他全部爱恋的照片。

小说《情深深雨濛濛，杜飞当主角》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