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到这里，李达康的额头沁出一层冷汗。

二十年前在林城任市长时的惨痛教训瞬间涌上心头，当时也是他的副手被查，导致整个开发区项目搁浅，十六家重点企业连夜撤资，吕州经济整整三年没能缓过劲来。

他也因此被高育良摘了桃子，晚一步进入省委常委班子。

这一步慢就是步步慢啊。

他率先开口，语气强硬。

“什么意思？最高检一个电话，一个处长的指令，就要抓我们一个副市长？办案权在谁手里？程序在哪里？证据呢？就凭一个贪官的口供？这不符合组织程序！我不同意直接将人交给最高检！如果确实有问题，也应该由我们汉东省自己先查清楚！”

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陈海，言辞颇为犀利。

要想获得话语权，那就先指责他人。

这是李达康惯用的手段。

抢占道德制高点，就能立于不败之地。

“陈海同志，你是汉东省的反贪局长，眼里要有组织！怎么能最高检一个电话，你就闻风而动？你的组织纪律性到哪里去了？”

果然，在连串质问下，陈海果然慌了神。

他张了张嘴，想解释证据确凿和情况紧急，但在李达康强大的气场和质问下，一时语塞。

季昌明是个人精，眼看下属被怼，老练地打着太极。

不管怎么样，陈海都是他的下属，如果下属遇到诘难，身为领导的不出来抗，那以后谁还敢跟你干。

人心散了的话，队伍就不好带了。

“达康***的意见有道理，程序正义很重要。不过最高检那边……也不好直接驳回。育良***，您的看法呢？”

他把皮球踢给了高育良。

高育良扶了扶金丝眼镜，面色沉稳，看不出太多情绪。

他慢条斯理地说：“事情确实很突然。丁义珍同志是否存在问题，需要调查。办案权的问题，也需要厘清。既要对同志负责，也不能影响反腐败工作的大局。昌明同志拦下陈海，带来汇报，是稳妥的。具体如何处理，还需要慎重研究。”

他这话等于没说，把皮球又轻轻踢了出去。

这时，祁同伟出乎意料地开口了，他声音洪亮，立场鲜明地支持李达康。

“我认为达康***说得对！不能最高检说抓人就抓人，这把我们汉东省委置于何地？如果确实有问题，我们汉东省完全有能力自己查处！我建议，由我们省公安厅先行介入，对丁义珍进行控制调查！”

祁同伟的表态让李达康都微微一愣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。

这祁同伟不是高育良最忠实的学生吗？

今天这是要闹哪出啊。

谁不知道高育良和他李达康不对付。

祁同伟这是要让高育良丢脸？

高育良则是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，对自己这个学生急于表现、试图左右逢源的做法感到不满。

会议陷入了短暂的僵局。

李达康坚持省内自查，季昌明模棱两可，高育良不置可否，祁同伟看似支持李达康实则别有用心。

就在气氛微妙之际，一直沉默倾听的赵达邦开口了。

他声音不高，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
“我说两句吧。”

赵达邦放下手中的茶杯，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，最后落在陈海身上，语气陡然变得严。

“陈海同志，你是汉东省的反贪局长，吃汉东的饭，端汉东的碗！最高检一个处长，隔着电话指挥你，你就立刻调动人马要去抓一个副市长？你眼里还有没有汉东省委？还有没有组织纪律？是不是觉得最高检的衙门高，想着办了这个案子就能攀上高枝，往上爬了？”

这一连串的质问，如同重锤，敲在陈海心上，也让在场其他人都愣住了。

谁都没想到，这位新来的、主管经济的常务副省长，会以如此严重的言辞，直接批评陈海，而且扣的帽子不小。

赵达邦没有理会陈海瞬间苍白的脸色，话锋一转，语气依旧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
“达康***说得对，办案要讲程序，要重证据！不能上面一个电话我们就自乱阵脚。”

“但反腐败没有禁区！如果丁义珍确实有问题，那也绝不能姑息！关键是，不能让他跑了！人跑了，一切责任，在座谁都担不起！”

他目光转向祁同伟，直接下令。

“祁厅长，你立刻安排省厅的得力人手，马上对丁义珍实施控制！记住，是控制，不是请客吃饭！要确保万无一失！就在省内指定地点，先把他看起来！把事情初步查清楚再说！如果证据确凿，该移交移交，我们汉东省委绝不护短！但如果有人想不按程序办事，也不行！”

这番表态，掷地有声！

既严厉批评了陈海目无组织，又坚决支持控制丁义珍。

同时把办案的初步主动权抓在了省内，给了李达康面子，也堵住了最高检的嘴，更把执行任务交给了刚才表态支持省内调查的祁同伟，让他无法拒绝。

李达康虽然对赵达邦批评陈海的话有些意外，但对他支持控制丁义珍并在省内调查的处理方式非常满意，脸色缓和了不少，点了点头：“我同意达邦省长的意见。”

高育良眼底闪过一丝精光，他深深看了赵达邦一眼。

这位学生，手腕果然老辣。

这么一来，他既表明了支持反腐败的态度，又维护了汉东省的面子，还顺势把祁同伟推到了执行的位置上，隐隐有主导局面的态势。

考虑到沙瑞金***不在，目前赵达邦的意见似乎得到了李达康的认可，自己若再反对，就显得有些被动了。

都是省委常委，一把手不在，那就是看谁人多。

现在这种情况，赵达邦占优啊。

于是，高育良沉吟片刻，开口道：“达邦同志的意见考虑周全。不过，此事关系重大，是否还是应该向瑞金***汇报一下？”

赵达邦点了点头：“育良***考虑得是，应该汇报。那就请育良***立刻电话联系瑞金***，我们在这里等指示。”

高育良走到一旁打电话，简单说明了情况。

期间李达康颇为焦虑，最后跑到卫生间抽了根烟。

这位京州市委***是个很有个性的人，多年来一直保持在办公室和在秘书面前抽烟的习惯。

不过现在是常委小会议室开会，他倒是不敢这样做，只好到厕所里抽。

电话那头的沙瑞金沉默了几秒，然后声音平稳地传来：“育良同志，我还在下面调研，情况不了解，你们几位常委都在，就按你们研究的意见办吧，我都同意。”

皮球又被踢了回来。

高育良放下电话，看向众人：“瑞金***同意我们研究的意见。”

“好！”

赵达邦立刻对祁同伟道。

“祁厅长，立刻行动！”

“是！赵省长！保证完成任务！”祁同伟站起身，敬了个礼，眼神闪烁了一下，迅速转身离开了会议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