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昭被丫鬟引至内院西北角，朱漆门楣上“桂香阁”三字已褪了色。

桂香阁是先礼国公年老时休养之地，院子虽偏僻不大，但建筑精致，适合静养。

院子有个角门和最后面的花园相通，更妙的是，西墙角藏着一道小侧门，门栓尚新，显然常有人打理，直通府外小巷。她瞬间明了。

张氏是要将她圈在这方寸之地，既不让她与府中其他主子往来碍眼，又留着这侧门，方便日后随意将她发嫁，省得在府中占着“义女”的名头。

不过她并不在意，她喜欢安静，这样的院子正好。

桂香阁中有一株近百年的桂树，此时正是寒冬，高过房顶的老树也满身萧瑟。

此时正房门前，桂香阁的下人跪了一地。

张氏按例给她拨了四个大丫鬟，领头的捧着腰牌躬身回话：“奴婢青竹、青兰、青梅、青杏，往后伺候二小姐。”

顾昭目光淡淡扫过四张低垂的脸。

前世，便是青竹、青兰“好心”为她熬制驱寒汤药，却在药里掺了凉性草石，让她刚入府便缠绵病榻半月，错过与京中贵女相识的机会。

青梅、青杏则日日在林雪容跟前递话，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禀得明明白白。

而其他人，也未必就能好到哪里去。满院下人，又有几个会真心把她当成主子呢？

“青竹管账，青兰掌灯，青梅洒扫，青杏守着侧门。”她语气平淡地分派完活计，挥了挥手，“都下去吧，没吩咐不必来扰。”

仆役们面面相觑，却不敢多问，齐齐叩首退下。

进了正房，锦绣床幔、描金妆奁样样不缺，熏炉里燃着昂贵的瑞脑香，烟气袅袅缠在梁柱上。

可顾昭指尖刚触到紫檀桌案，便被一股刺骨的凉意激得缩回手——腊月寒冬，这偌大的屋子竟连一盆烧旺的炭火也无，地砖冰得像敷了层霜。

她唇角泛起冷嘲。

前世她便是在此冻得缩成一团，后半夜发起高烧，次日昏昏沉沉时，林雪容带着暖炉与汤药“恰巧”赶来，一场“姐妹情深”的戏码演得滴水不漏，让她感激涕零，从此对林雪容言听计从。

今生，这般拙劣的伎俩，还想再骗她一次？

顾昭正准备唤人取炭，这时院外突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，伴着丫鬟惊惶的阻拦：“大公子，二小姐刚休息，您不能进去——”

“滚！”

一声暴戾的呵斥后，“砰”的一声巨响，房门被人一脚踹开。

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灌进来，顾昭抬眸，便见一男子披着件孔雀绿的云锦大氅，敞着领口露出里面猩红的衬里，手中马鞭梢儿上的金穗子晃得人眼晕，满脸纨绔相地立在门口。

“你就是那个顾昭？”林君庭叉着腰，吊儿郎当地下打量顾昭一番，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：“啧，我当是什么天仙似的人物，能让爹破例接进府，原来是个黑瘦丫头！”

顾昭端坐椅上未动，眸色平静地看着这位血缘上的兄长。

前世他便是这般，仗着长房嫡子的身份，对她非打即骂。

这副纨绔暴戾的德行，这一世倒是半点没变。

林君庭见她一动不动，眉头皱了皱。

这女人别是被他吓傻了吧?

林君庭马鞭往地上一抽，火星溅起，语气满是威胁，“你听着！在这府里，安分守己做你的影子，别盯着雪容的东西，更别碍小爷的眼。否则，小爷的鞭子可不认人！”

说罢，他从袖中抽出两张银票，像扔废纸似的掷在顾昭脚边，银票飘落沾了灰尘。“二百两，把爹给你的那枚玉坠拿来。识相点，别逼小爷动手。”

顾昭眸光冰冷。

这番话在上辈子第一次见面，林君庭就是这么警告她的，而且，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，只要林雪容在他面前做出受了委屈的样子，他就会怒冲冲地来找她麻烦。

“来人。”顾昭扬声道。

林君庭嗤笑出声，叉着腰道：“叫啊！你看看这院里，哪个奴才敢为了你，开罪我这个大公子？”

门外一片死寂，方才退下的丫鬟仆役竟无一人敢应声。

林君庭愈发得意，用马鞭敲着门框，朝外吆喝：“都死了？来个喘气的！”

青竹与青兰这才脸色发白地跑进来，对着林君庭屈膝行礼，又转向顾昭，满脸尴尬：“小、小姐有何吩咐？”

“去请杜嬷嬷来。”顾昭语气不见波澜，目光却扫过林君庭敞开的领口，“就说我这屋中寒冷，想问问嬷嬷，夫人拨下的炭例，何时能送到。”

杜嬷嬷是张氏身边的老人，在府中颇有体面，很快便迈着四方步赶来。她先对着林君庭福了福身，语气热络：“大公子也在？”转而看向顾昭时，脸上的笑立刻淡了，皮笑肉不笑地问，“二小姐有何指教？”

“嬷嬷说笑了。”顾昭声线柔和，却字字清晰，“我刚入府，不懂府中规矩，只是这屋子实在冷得紧。夫人既拨了仆役给我，想来也该有炭例才是。我粗生粗养倒无妨，只是各位府中老人怕是受不住这寒气。”

她话锋一转，眼风似不经意扫过林君庭的领口，“更何况，大公子这般敞着衣裳在风口站着，若是染了风寒，传出去岂不说国公府伺候不周？”

杜嬷嬷压根没把顾昭放在眼里，阴阳怪气道：“二小姐还是安生些罢！夫人日理万机，府中庶务繁杂，炭例的事自然要慢慢安排。您刚入府就这般催问，还真当自个儿是正经的国公府小姐了？”

“狗奴才！”

她话音未落，膝窝突然被狠狠一踹，“噗通”一声重重趴伏在地，下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，疼得眼泪都飙了出来。

“哪个王八羔子——”

她怒骂着抬头，看清眼前的人时，吓得魂飞魄散，连滚带爬地磕头，“大、大公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