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，苏晓很早就出门了。

我听到她轻手轻脚地洗漱、换衣服、出门。关门声很轻，像怕吵醒我。但其实我一夜没睡。

我在沙发上坐到天亮，看着窗外从漆黑变成深蓝，再变成灰白。晨光一点一点渗进来，照出房间里家具的轮廓，照出地板上灰尘的痕迹，照出我们生活的所有细节。

七点，我起身洗漱，换衣服，出门。

我没有去公司，而是去了城西的翡翠华庭。

小区很高档，门禁森严。我在对面的咖啡馆坐了一上午，看着进出的车辆和行人。十点左右，那辆黑色奔驰开出来了，开车的是王海山，副驾驶坐着一个年轻女人。

不是苏晓。

是一个更年轻、更艳丽的女孩，长发***浪，戴着墨镜，看不清脸。

车子驶远，我走出咖啡馆，走到小区门口。保安拦住了我。

“找谁？”

“王海山先生。”

“几栋几单元？”

“我忘了。我是他公司的，来送文件。”我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（里面其实是我的简历）。

保安看了我一眼，指了指旁边的访客登记表。“登记一下，我打个电话问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我说，“我等他回来吧。”

我退到一边，假装打电话。等保安不注意，我绕到小区侧面。围墙很高，上面有摄像头。我沿着围墙走，看到一处绿化带比较茂密的地方，摄像头有死角。‌‍⁡⁤

我翻了过去。

落地时扭了一下脚，但不严重。我拍拍身上的土，走进小区。

环境很好，像公园。小桥流水，亭台楼阁，每栋楼都隔得很开，确保隐私。我找到王海山住的那栋，是小区中央的楼王，三层别墅，带花园。

别墅的门关着，窗帘都拉着。我绕到后面，看到花园里有个游泳池，水是蓝色的，在阳光下泛着光。泳池边摆着躺椅和遮阳伞，桌上还放着半杯饮料。

我想象苏晓坐在这里的样子。穿着泳衣，躺在躺椅上，戴着墨镜。王海山可能就在旁边，或者在水里游泳。他们会聊天吗？会笑吗？会像普通情侣那样打闹吗？

胃里一阵翻涌。

我离开别墅，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走。经过儿童游乐区时，看到几个孩子在玩滑梯，他们的妈妈们坐在长椅上聊天，笑声清脆。

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。

我停下脚步。

是苏晓。

她坐在最角落的长椅上，低着头，手里拿着手机，但没有看。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，头发扎成马尾，素面朝天。和昨天那个妆容精致、衣着成熟的她判若两人。

我犹豫了一下，走过去。

“苏晓。”

她抬起头，看到我，眼睛瞬间睁大。“陈旭？你怎么……”

“我来找你。”我在她身边坐下。

“你怎么进来的？这里门禁很严。”

“翻墙。”

她愣了一下，然后笑了，笑得很短促，像一声叹息。“你还是这样，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。”

我们沉默了一会儿。滑梯上的孩子们在尖叫，笑声像阳光一样明亮刺眼。

“你来找我，是想听更多解释吗？”她轻声问。‌‍⁡⁤

“不。”我说，“我来告诉你我的决定。”

她转过头看着我，手指无意识地***手机壳的边缘。

“我想过了。”我看着远处的孩子们，“我没办法原谅你骗我。这件事会像一根刺，永远扎在我心里。每次想起，都会疼。”

她的眼眶红了。

“但是，”我继续说，“我也没办法恨你。因为如果换作是我，我可能也会做同样的选择。不，我一定会做同样的选择。父母的生命，和所谓的尊严，根本没有可比性。”

她捂住嘴，眼泪掉下来。

“所以，”我转头看她，“我不分手。”

她愣住了，眼泪还挂在睫毛上。

“但我们需要时间。”我说，“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，来接受它。你需要时间来处理好和王海山的关系，把剩下的钱还给他。在那之前，我们分开住一段时间。你搬出去，或者我搬出去，都可以。”

“陈旭……”

“不是分手。”我强调，“只是分开一段时间。让我们都想清楚，这段感情还值不值得继续，还能不能继续。”

她哭出声来，肩膀一抽一抽的。我伸出手，想拍拍她的背，但手停在半空，最后只是放在她身边的椅子上。

“苏晓，我问你一个问题，你要说实话。”

她点头，用手背擦眼泪。

“你和他，到什么程度了？”

她看着我，眼神很复杂，有羞愧，有痛苦，有哀求。“一定要问吗？”

“一定要。我需要知道全部的真相，才能做决定。”

她深吸一口气，又慢慢吐出来。“他给我钱的那天晚上，我去酒店找他。他说，钱不能白给，要我陪他一晚。我……我答应了。”

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。

“就那一次。”她急急地说，“后来他说，只要我每周陪他吃两次饭，偶尔陪他参加应酬，就可以慢慢还钱。我同意了。但我发誓，除了第一次，后来再也没有……再也没有过身体接触。吃饭就是吃饭，应酬就是应酬。最多……最多他拉过我的手，抱过我几次，但我都推开了。”‌‍⁡⁤

“视频那天是怎么回事？”

“那天他喝多了，非要带我回家。我不肯，他就在餐厅发酒疯，说我拿了他的钱就该听他的话。”她苦笑，“我告诉他，我和他只是交易，不是恋爱。他就生气了，说我不识抬举……”

“他有没有……强迫你？”

“没有。他不敢。餐厅里人很多，他也要面子。”她低下头，“但我真的很害怕。他抓着我的时候，我脑子里一片空白，只想逃跑。”

我看着她，看着这个我爱了两年的女人。她看起来那么小，那么脆弱，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。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，她也是这样，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，捧着一本书，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，温柔得像一幅画。

那时我想，这个女孩真好看，我要认识她。

后来我真的认识了她，追了她三个月，她终于答应和我在一起。那天晚上我高兴得睡不着，在房间里走来走去，像中了彩票。

她说喜欢看我写代码的样子，说认真的男人最帅。

她说最喜欢吃我做的番茄炒蛋，虽然每次都放太多盐。

她说将来我们要养一只猫，一只狗，猫叫团团，狗叫圆圆。

她说等我们有钱了，就去环游世界，先去日本看樱花，再去冰岛看极光。

她说，陈旭，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。

那些话，那些瞬间，那些细碎的、温暖的日常，此刻像潮水一样涌上来，几乎将我淹没。

“苏晓。”我叫她的名字。

“嗯？”

“你还爱我吗？”

“爱。”她毫不犹豫地说，“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。每次见他，我都告诉自己，这是为了我爸，为了我们家。每次他碰我，我都闭上眼睛，想象那是你。我知道这样很恶心，很可悲，但我没办法……”

“够了。”我打断她，“别说了。”

她停下来，眼泪又掉下来，一滴一滴，砸在手背上。

“半个月。”我说，“给你半个月时间，处理好所有事情。还清他的钱，和他彻底断干净。然后，我们重新开始。”‌‍⁡⁤

她抬起头，不敢相信地看着我。“你……你是说……”

“但有一个条件。”我看着她，“从今天起，不许再骗我。任何事，无论好坏，都要告诉我。如果你做不到，我们就彻底结束。”

“我能做到。”她用力点头，像抓住救命稻草，“我发誓，陈旭，我发誓再也不骗你。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，然后干干净净地回到你身边。”

“好。”我站起来，“我等你。”

“你去哪？”

“回家。你也早点回去收拾东西。这半个月，你先住这里，我住家里。有事打电话。”

“陈旭。”她叫住我。

我回头。

“谢谢你。”她说，眼泪又涌出来，“谢谢你没有放弃我。”

我没说话，转身走了。

走出小区时，保安看了我一眼，但没拦我。我沿着街道慢慢走，阳光很烈，照得人睁不开眼。我抬起手挡在额前，突然感到一阵眩晕，靠在路边的树上。

胃里翻江倒海，我弯腰干呕，却什么也吐不出来。

路过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，我摆摆手，示意没事。

等那阵恶心感过去，我直起身，继续往前走。

手机响了，是周涛。

“喂？”

“陈旭，你在哪？公司找你呢，说有个紧急bug要修。”

“我请假了。”

“请假？你怎么了？生病了？”

“嗯。有点不舒服。”‌‍⁡⁤

“严重吗？要不要我来看你？”

“不用。休息一下就好。”

“那行。对了，你看到没，那个视频又有后续了。”

我的心一紧。“什么后续？”

“有人扒出那女的信息了，说叫苏晓，是个设计师。现在全网都在人肉她，她公司电话都被打爆了。这女的算是完了，社会性死亡。”

我握紧手机。“哪个王八蛋扒的？”

“不知道。现在网络就这样，一点小事就能把人扒得底朝天。不过话说回来，这女的也活该，谁让她当小三……”

“周涛。”我打断他，“我还有事，先挂了。”

“诶，你——”

我挂断电话，打开微博。搜索关键词“视频 女主 苏晓”，果然跳出几百条结果。有人发了苏晓的照片，是她公司官网上的职业照。下面评论不堪入目：

“长得一副清纯样，没想到这么骚。”

“求联系方式，价格好商量。”

“这种女的就该浸猪笼。”

“她公司居然还不开除她？三观不正！”

我关掉手机，感觉浑身发冷。

苏晓完了。

她的工作，她的生活，她的名誉，全完了。

而我，就在刚才，答应给她一次机会。

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。不知道半个月后，我们是否真能重新开始。不知道这根刺，是否真能随着时间慢慢融化。

我只知道，我还爱她。‌‍⁡⁤

哪怕她骗了我，哪怕她背叛了我，哪怕她让我的世界天翻地覆。

我还是爱她。

这很可悲，很愚蠢，很不理智。

但这就是事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