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楼客房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楼下隐约的谈笑声像隔着水传过来，模糊，却带着针尖似的穿透力，扎得她坐立难安。那只旧的布偶熊被她紧紧搂在怀里，粗糙的布料***下巴，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、真实的触感。
这熊真丑，一只眼睛的线脚有点松了，看起来傻乎乎的。和这个房间里任何一件东西都比不了。可这是她仅有的、属于“慕苏语”的东西。是十年前，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，揣着仅有的几块钱，从那个再也回不去的、杂乱逼仄的家里唯一带出来的。
指尖无意识地***熊耳朵，记忆像退潮后**出的礁石，嶙峋地戳破刻意维持的平静。
十年前的慕家，可不是现在这样。
那天也是个大晴天，但空气里是冷的。她被一个穿着黑色西装、表情严肃的叔叔带进这栋大得吓人的房子。地板亮得能照出她那双破旧布鞋的寒酸，空气里有好闻的花香，安静得让人不敢呼吸。
然后她就看到了周婉清，和现在一样优雅，但那时候的她，眼睛是肿的，脸色苍白，看人的眼神空荡荡的。直到目光落到自己脸上。
那一瞬间，周婉清的眼睛像突然通了电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。她冲过来，力气大得吓人，一把将她死死搂进怀里，眼泪滚烫地砸进她的颈窝，声音是破碎的：“卿云…我的卿云…你回来了…妈妈就知道你会回来…”
她吓坏了，浑身僵硬。那个叫慕宏远的男人，看起来威严又疲惫，试图拉开妻子：“婉清，你冷静点，她不是…”
“她是！你看她的眼睛！你看她的眉毛！和卿云一模一样！”周婉清激动地反驳，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她的脸，像是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。
她当时太小了，只知道害怕。她不是卿云，她是苏语，慕苏语。可她不敢说。这华丽的房子，这些陌生的大人，都让她感到本能的恐惧。
后来，他们不再叫她卿云了，叫她苏语。但他们看她的眼神，依旧像是在透过她，拼命勾勒着另一个女孩的影子。
“苏语，来，你看，这是卿云姐姐最喜欢的娃娃，你抱抱看。”
“苏语，卿云姐姐走路的时候，肩膀不会晃，要这样，轻轻的。”
“苏语，说话慢一点，尾音可以拉长一点，像这样…对，有点那个味道了。”
“卿云对百合花过敏，记住了吗？以后家里都不会出现百合，你也要记住你不能碰。”
一遍，又一遍。她像个提线木偶，被无形的手摆弄着。最开始她会弄错，会下意识地用自己原来的方式走路、说话。周婉清不会打骂她，只是会用一种非常失望、非常悲伤的眼神看着她，喃喃说：“不像…今天一点都不像…”那种眼神，比挨打更让人难受。
她渐渐明白了，她留在这里的“价值”，就是“像”。像那个失踪的慕卿云。她学得越像，周婉清的笑容就越多，慕宏远看她的眼神也会温和一些，连带着家里的佣人，对她都会更恭敬几分。
第一次见到陆辰逸，是在一个午后。
她正被周婉清要求练习用慕卿云的握笔姿势写字，手腕酸得厉害，心里憋着一股说不出的委屈。少年陆辰逸跟着他父母来做客，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，眉眼已经有了现在的冷峻轮廓，但眼神更清澈些。
周婉清拉着她，热切地对陆辰逸说：“辰逸，你看，这是苏语，她现在…和卿云很像了，对不对？”
陆辰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审视和好奇。她紧张得手心冒汗，生怕自己哪里不像，会被嫌弃。他看了她很久，久到她几乎要绝望了，才轻轻点了点头，说：“嗯，是有点像。特别是眼睛。”
就这一句话，像一道光，照进了她当时那片灰暗压抑的世界。她第一次因为“像”而得到了一点算是认可的东西？虽然这认可也是借来的光。但从那以后，她练习得更加卖力了。她偷偷收集所有关于慕卿云的信息，照片、喜好、习惯，甚至想象她可能会有的小动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