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3 故梦无尘（一）
我从反对到迟疑，从执拗到示弱，一点未似我那倔强的母妃，这令父皇非常满意，于是愈发笃定我无法违抗他的命令。
他万万想不到，我当然不会轻易去和亲，未来被我换上和亲舆轿的，将会是他最宠爱的七公主。
七公主温婵，我那娇生惯养的妹妹，萧贵妃心尖尖上的女儿，在北凉的车马上醒来时，会是怎样的歇斯底里呢？我们的好父皇可不会为了让你回来而撕破大祁的颜面，到那时候，你猜猜你的好母妃，会选择救你还是保你胞兄的前途？
我想起她绝望的表情，在黑夜中无声地弯起一个笑容。
昔年避暑随行，我被她的人强灌迷药，与行宫某个同样倒霉的侍卫丢在一处，最后一眼看到那张笑靥如花的脸，同人前柔弱无辜的萧贵妃一模一样。
我撑着最后的清明跃入莲池，希冀着冷水的清醒倘或能带来一线生机。而如果不是沈佑来得及时，我便再不能为母妃报仇了。
那时醒来，我并不在行宫之内，却是在沈佑住处，很罕见地听见他和太子哥哥吵架。
“送她回去？”他大声反问，“皇后娘娘正同陛下在护国寺祈福，送昭昭回行宫，是送回萧贵妃那？”
“她的名节比命重要？”沈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，“若是这样，我会娶她。”
“沈小二，”我坐起来，嗓子呛了水有些哑，“大可不必的。”
灯火下的人声有了些许的顿默，沈佑转过身来，他的影子被烛光拉得颀长。他是什么时候蹿了个子呢，像是笔直的青松，都和太子哥哥一样高了，似乎已经不是那年冷宫里头，跟在太子哥哥后面追着我跑的小小少年了。
“怕什么，”他耸耸肩，“昭昭，我娶你啊。”
沈佑望着我时，眉眼间又聚起了稀松的笑意，与寻常并没有什么分别，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不是他惯日里的玩笑话，但是他方才的声音飘来我耳旁时，我恍惚得很，像是突然透过黑黢黢的屋顶，遥远地看到暗沉无边的夜空里，炸开一朵小小的烟花。
一直到他说服太子哥哥，我都在走神。
约莫还在走神之中点了个头，心思回转过来时分，他二人看我的神色，都与之前不大相同了。
送走太子哥哥后，沈佑折返回来，却是隔着窗纱同我说话。
“太子方才威胁臣，”窗外传来他的低笑，“若是入夜后臣敢进殿下房里，他就上奏让臣明日立刻回去戍边。依臣愚见，早日建功立业，岂不更好？”
他自小同太子哥哥一起，私下里叫惯我小字，偏爱在招惹笑闹的时候，故作生分地称臣称殿下。
乐够之后，又很罕见地听他正经说：“委屈殿下了，出此下策。”
透过素纱窗绢，那人侧脸映着月光皎皎流转，身后是无尽的天地苍茫，亮暗光影间明晰勾勒出一片清朗轮廓，好像上京少女的闺房私语里，也总少不了他沈家二郎。
虽说他在疆场声名鹊起、风头无两，然而往前时日，上京世家清流的尊长可没一个愿意将女儿许配予他——斗鸡走狗、眠花宿柳诸类行径令人不齿，若为联姻也并非不能忍，但沈佑这个人顽劣更甚，他看不顺眼的，就算是士族子弟，也敢挨个拎出来收拾一遍。
我知道其中原委，很想替他辩解，却不能。皇后娘娘总是告诫我藏锋守拙，想来沈佑早就收放自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