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是被烧死的。

我是被那句话，一点一点，凌迟而死的。

“顾烬，你为什么不自己跑快点！”

我妈，沈怜君，抱着那个毫发无伤、只是受了惊吓还在啜泣的邻居女孩苏晚星，对着刚从火场里被拖出来、双腿血肉模糊几乎碳化的我，哭喊着说出这句话。

那一刻，身体上的剧痛，远远比不上这句话带来的万分之一。

它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，狠狠凿穿了我对母亲、对家庭最后一点幻想和依赖。

为什么？

我也想知道为什么。

为什么在浓烟滚滚、生死一线的关头，她冲进我和苏晚星共同的临时卧室，目光在我和苏晚星之间只停留了一瞬，就毫不犹豫地抱起了离门更近、哭得更大声的苏晚星？

为什么她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，没有喊我一声，就那样抱着别人的孩子，冲出了火海，留我一个人在身后，被迅速蔓延的火焰吞噬了逃生的路径？

我喊了啊：“妈！我在这里！妈！”

我的嗓子被浓烟呛得嘶哑，几乎发不出声音。

我努力向她伸手，手指却被灼热的空气烫得蜷缩。

可她没听见，或者说，她选择没听见。

后来，消防员在倒塌的衣柜后面发现了我，那是我下意识躲藏的地方，却成了困住我的囚笼。

我的腿，废了。

从医院醒来，面对的就是永远失去站立行走能力的判决，以及全家人的眼神——

那不是心疼，是***裸的负担和嫌弃。

我爸沉默地抽着烟，眉头拧成一个死结。

我弟弟顾焱，那个被宠坏的小霸王，在我住院期间，唯一一次来看我，是吵着要我那台他觊觎已久的限量版游戏机。

“反正你也玩不了了，给我吧！”

而沈怜君，我的好母亲，除了最初几天流了几滴眼泪，后面更多的是用一种复杂的，带着愧疚却又莫名理直气壮的眼神看着我。

她开始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照顾苏晚星上。

因为苏晚星的父母在外地，一时赶不回来，而且，“晚星那孩子受了惊吓，晚上总做噩梦，离不开人”。

所以，我的房间，带着宽敞的窗户和阳光，让给了苏晚星，因为她“需要更好的环境休养”。

我，被挪到了阴暗潮湿、连轮椅进出都费劲的客房。

家里其乐融融。

沈怜君会温柔地给苏晚星梳头，给她讲睡前故事，带着她和顾焱一起去公园，留我一个人在家里，对着冰冷的墙壁和无法动弹的双腿。

我成了那个家里多余的人，一个提醒他们那场悲剧和某个“错误”选择的存在。

一个累赘。

苟延残喘。

无数次，我看着窗外，想着如果那天我跑快一点，如果我没有躲进那个角落，如果……

没有如果。

在日复一日的绝望和无声的煎熬中，我的生命力和那场大火一样，渐渐熄灭，只剩下冰冷的灰烬。

然后，我睁开了眼。

灼热的气浪，呛人的浓烟，熟悉的房间布局，还有门外那清晰可辨的，犹豫的脚步声。

是沈怜君！

她停在门外，似乎在权衡，在挣扎。

“晚星！烬烬！你们在里面吗？”她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，带着焦急，但那份犹豫，像一根针，精准地刺破了我混沌的意识。

我重生了。

回到了这个决定了我上一世悲惨命运的节点。

上一世，我听到她的声音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，用尽力气拍打着门，哭喊着“妈妈救我！”

然后，她冲了进来，在浓烟中看到了我，也看到了离门更近、哭得撕心裂肺的苏晚星。

接着，就是那个让我堕入地狱的选择。

这一次……

喉咙依旧被烟呛得发干发痛，肺部火辣辣的。

但我的大脑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冰冷。

门外，是沈怜君犹豫的脚步声，和她对苏晚星的优先呼唤。

心里最后一丝因为重生而可能泛起的涟漪，彻底平复了。

指望她吗？

像上一世那样，把生的希望寄托于她那经不起考验的“母爱”？

然后换来残废的双腿和那句诛心的“你为什么不自己跑快点”？

不。

绝不。

这一次，我的命，我自己救。

“咳咳……”我压抑着咳嗽，迅速观察四周。火势还没完全封门，但门口方向热度惊人。我记得，房间的窗户外面，连接着一个窄小的、放空调外机的平台，平台旁边有一截排水管，虽然老旧，但通往楼下邻居的阳台雨棚。

上一世，我从未想过这个可能，因为本能驱使我去寻求母亲的帮助。

这一世，去他妈的母亲！

我毫不犹豫地，用尽全身力气，从床上滚到地上，不顾手肘膝盖被碎玻璃划破的疼痛，朝着窗户的方向爬去。

浓烟熏得我眼泪直流，视线模糊。

身后的门似乎被撞了一下，我听到沈怜君带着哭腔的声音：“晚星别怕，阿姨来了！烬烬！你再坚持一下！”

看，顺序多么分明。

先安抚苏晚星，然后才是对我“再坚持一下”的要求。

我咬着牙，指甲因为用力***地面而翻起，鲜血混着黑灰，黏腻不堪。但我感觉不到疼，或者说，任何疼痛都比不上前世那漫长岁月里的万分之一。

我爬到窗边，幸运的是，窗户没有被锁死。我用肩膀顶着，艰难地推开了一条缝隙，新鲜空气涌入，让我精神一振。

身后的门似乎被撞开了，我甚至能感觉到气流的变化。

但我没有回头。

一眼都没有。

我用尽最后的力气，爬上窗台，翻了出去，小心翼翼地踩在狭窄的平台上。高温炙烤着我的后背，楼下的喧哗声和消防车的鸣笛声变得清晰。

我抓住那截冰冷的、锈迹斑斑的排水管，一点一点，向下挪动。

手掌被粗糙的铁锈割破，火辣辣地疼。

手臂因为用力而颤抖。

但我心里，是一片冰冷的平静，甚至带着一丝快意的决绝。

当我的脚终于踩到楼下那户人家的阳台雨棚时，腿一软，跌坐在上面。几乎是同时，我听到楼上我的房间里，传来沈怜君撕心裂肺的尖叫，但不是喊我的名字。

“晚星！！我的晚星！！别怕！！阿姨抱住你了！我们出去！”

然后，是苏晚星更加尖锐的哭声。

我坐在雨棚上，仰头看着我家窗口冒出的滚滚浓烟和隐约火光，脸上湿漉漉的，分不清是汗水，泪水，还是血水。

但我知道，我在笑。

无声地，疯狂地笑着。

沈怜君，你救了你想要救的人。

这一次，我选择自己跑快点。

至于后果？

大家各自承担吧。

我抹了一把脸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等待着这场大火，烧尽我过去所有愚蠢的期待。

小说《大火之后，母亲问我为何不救她》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