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句话把邹昌力梗在那里,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,气得锁在里屋,一整天都没迈出一步。
邹道花来寻他,也没敲开门。
转头一早,邹昌力便出了门,去镇上找了家玉明旅社打工。
在旅社里,他见到一个气质特殊的男人,每到闲暇时,就会取出几张白纸,在上面涂涂画画。
邹昌力觉得好奇,便上前攀谈了几句,没想到一见如故。
这个男人,正是曹军。俩人互诉衷肠,彻夜长谈彼此多舛的人生。
和他一样,曹军也出身贫寒,早年辍学。但这个男人偏偏爱上了文艺,会好几种乐器,爱文学,也爱现代诗。
所有爱好中,他特别痴迷于画画,梦想有一天能开自己的画展。在厂里时,他愿意和工友们聊的,来去就是这个。
然而,理想再美好,现实却冷得像冰。
曹军的家庭显然支撑不起他的艺术梦想,可他又不愿自食其力去做苦活。在罐头厂干了一个多月,他便觉得太辛苦,拿着些积蓄到处流荡。
他背着吉他,一路去过武汉,到过南京,也去了广州,最后去到了儿时憧憬的那个地方:黄山。
黄山的美令他神往,他觉得自己艺术灵感有如泉涌,每天都不停地画。
自己觉得美好的地方,他就暂时留下来,在山路上支个小摊,卖画。
遗憾的是,光顾者寥寥,而他已然花光了所有的钱。
在仙境般的美景中,曹军一次次回顾自己的人生,他觉得自己的艺术作品无人赏识,不如在这山顶一了百了。
但终究鼓不起勇气,只得作罢。
下山后,曹军走投无路,只能回到武宁县,挑了个相对清闲的旅社打杂干着。
就这样,两个男人没日没夜地抽烟、喝酒,聊着自己的往事。
「来,你抽一口。」邹昌力几乎每支烟,都要跟曹军你一口,我一口地抽。
「昌力,我给你来一段吉他吧。」
曹军从床头取下旧吉他,动情地弹唱起了《大约在冬季》。
邹昌力抽完最后一口,把烟头甩在地上,大声鼓掌喝彩。
「昌力,我不想活了。」
「我也不想活了,没钱,没女人,活着没劲。」
曹军一下把邹昌力按倒,「去他妈的,不快活下就死?」
第二天,俩人结伴离开旅社,住到了邹昌力的家。
据旅社老板娘,以及邹道花描述,曹军就睡邹昌力的床上,俩人盖一床被子,连一颗花生米都掰俩半,互相喂给对方吃。
一到深夜,俩人就嘀咕个没完。
当时谁也不晓得,他们在酝酿多么残忍可怕的事。
2月7号那天,邹昌力带着曹军上了山,去自己呆过的矿上,跟保管员葛运春偷买了10公斤硝铵炸药,用编织袋装着,藏到了自己一个远方亲戚家。
2月10号,天还没亮,他们便离开了玉明旅社,取走了炸药,远赴武汉。
4天后,俩人离开长堤旅馆,一前一后上了1路公交车。
10点08分,按照计划,邹昌力把炸药从座椅下向右拽出一些,坐在他身后的曹军起身,蹲下身子,点燃了引线……
没有人知道,他们为什么要选择在武汉长江大桥上制造爆炸,拖上一车无辜的人一起死。唯一确定的是,这两个厌世的男人,已经心理彻底扭曲变态。
坊间猜测,他们之所以选择2月14日作案,就是想在情人节这一天殉情。
是真是假,无从考证。
06
仅仅耗时45天后,3月29号,警方便宣布武汉「98·2·14特大爆炸案」成功告破。
从犯罪学角度来看,虽是两人共同作案,但这起案件依然属于个体极端暴力犯罪的范畴。
所谓个体极端暴力犯罪,武汉大学法学院的莫洪宪教授也将其称为「个体报复社会型犯罪」,具体是指遭受挫折的弱势者,以报复社会为目的,针对不特定对象实施的凶杀、爆炸等造成严重危害后果的犯罪行为。
回顾「2·14」爆炸案,的确非常符合个人极端暴力犯罪的行为特征:
比如作案方式简单直接,直接用爆炸物、爆炸装置制造爆炸,或是放火,来制造巨大的杀伤力。
又比如作案持续时间较短,犯罪人出于急于泄愤或报复的动机,企图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伤害尽可能多的人,以寻求某种变态的心理快感,同时造成强烈的社会反响,达到报复社会的目的。
再比如,多为预谋作案,作案者大都有所准备,且准备充分。
而邹昌力和曹军,也相当符合个人极端暴力犯罪的行为人特征:
比如这种作案人多为中年男性。
很多学者认为,中年男性是当下社会压力相对最大的群体,不仅面临生计的压力,还要抚养老人和孩子,一旦面对困境不能妥善处理,就容易滋生病态心理,进而引发犯罪。
比如文化程度不高,职业与收入不稳定。这直接导致犯罪人收入微薄且不稳定,经济上的弱势又导致他们缺乏尊严和成就感,沦为社会边缘人群,更难以面对挫折。
再比如,这些犯罪人大都遭遇过各种各样的挫折和纠纷,他们的作案动机,大都是厌世或者泄愤。
参照犯罪心理学中的挫折—攻击理论,作案者面对面对挫折一般有外罚性、内罚性、无罚性三种反应形式。
而个人极端暴力犯罪的行为人就属于外罚性反应,他们将自己遭遇的挫折归咎于外部世界,并将仇恨和厌世的情绪,通过暴力的方式向外部世界肆意发泄。
比如非常相似的1981年的厦门公交爆炸案,2010年的甘肃法院爆炸案等等。
正如开端里的「锅姨」陶映红一样,同样充满了厌世和绝望。
值得一提的是,曹军的身份,至今没能确定。但他留下的那首小诗《理由》,却能看出这个人心理上所存在的巨大问题:
「我也曾拥有口琴
但是
在那一天
我摔碎了口琴
扔掉了吉他
踩断了我的画笔
带着一颗义无反顾的心
离开了一点都不留恋的家
从此浪迹天涯
经过武汉的黄鹤楼
南京的中山陵
广东的花城酒店
还有很多很多
到黄山时已是囊空如洗
黄山的最高峰奇隘峻险
在美丽的地方结束我并不美丽的人生」
如果能够及时发现,及时预防,或者说,从最开始就让这些社会边缘化的人群,重新融入主流社会,摆脱那种被抛弃感和无助感,是否能够改变这一切呢?
只可惜,现实不是电视剧,没有循环和时间线重启,也没有挽救那16名无辜死者的方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