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年前,她本是大瑾国最受宠爱的小公主。
顾清禾犹记得,及笄的那日是小雪,父皇带了朝臣和诸皇子,去骊山冬猎。
她年少顽劣,为了追逐野兔孤身闯进密林,不小心迷了路。
狩猎林里箭矢无眼,一支箭直直向顾清禾袭来时,被一道剑光挡住。
一个少年骑在马上向她伸出手。
长靴,甲胄,绣着玄武的北凉华服,眉眼英俊深邃,俊美无俦。
他是北凉世子澹无辞,被送来大瑾成为质子。
“世子哥哥。”
顾清禾破涕为笑,他也冲她笑了。
在顾清禾眼里,澹无辞与那些皇族权贵都不同。
他带她策马,带她游历,他说他只喜欢她一个人。
少女怀春的她,羞涩向父皇表明心意,希望能够嫁给世子哥哥。
可三年后,当顾清禾以为澹无辞会来提亲时,等来的却是他率领北凉铁骑,攻陷皇城的消息。
他卧薪尝胆当了三年质子,为的就是这样一天。
皇族之人,除她之外无一幸免,九族诛灭。连年仅两岁的幼弟都没有放过。
顾清禾是始意识到,她恋慕了三年,待她温柔如斯的世子哥哥不过是一场惊天虚妄。
他根本没有心,分明只是嗜血的狂魔,和那些欲望滔天的权贵没有丝毫不同。
她恨他,永无止境!
作为亡国公主被俘后,北凉的一名副将曾色胆包天,想要侵犯她。
慌乱之下,顾清禾用一根金簪刺穿了他的眼球。
澹无辞及时赶来,看着衣衫不整的少女,直接一剑劈开了那副将的头颅。
“你跟他们都是一伙的。”顾清禾哭着说。
他掏出帕子擦去她的眼泪,柔声说,“我怎么会跟他们是一伙的,我是你的世子哥哥。”
后来,澹无辞不顾众人阻拦,将她这一亡国公主收入后宫,封为宸妃。
集万千宠爱于一身,恨不能将世间一切瑰宝尽数捧到她的面前。
却暖不了她早已冰凉透底的心。
他说:“她只有我了,我若是不守护她,还有谁来守护她?”
而现在……
顾清禾被折磨到身心俱疲后,已是晌午,她被送回了昭华殿。
她抬头打量着这座涂满椒墙的房子,是澹无辞登基时专门为她一人修建。
日月昭昭,华光溢彩,意为帝捧在心尖上的女子,宸妃顾清禾。
金屋藏娇……又何尝不是困住她的囚笼呢?
见她回来,侍女彩萍赶紧将她搀扶上榻,看到那遍体伤痕,瞬间红了眼圈。
“娘娘,陛下对您也太狠心了。”
顾清禾咬了咬牙,“我无事,柳云景呢?”
柳云景是从前公主府里保护她的侍卫,追随她多年。
新朝之后,他凭借一己才干一步步爬到督察御史这个职位,原本有大好的前程。
可萧皇后为了除掉她,竟在宫宴上暗中给她和柳云景下了药,致使他们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出现幻觉。
她当时意识完全模糊,将柳云景当成了澹无辞,身热情动。
不巧这一幕又恰好被出来散步的澹无辞看到。
说到底,是自己连累了柳云景。
彩萍却支支吾吾没有说话,顾清禾皱起眉,刚想追问。
殿外,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,未见其人,先闻其声。
“哟,不愧是欺君罔上的狐媚子,到了这般田地,竟还想着你那个老相好呐。”
那女子疾步闯入殿内,迫不及待看到她的惨状,头上的凤钗步摇泠然作响,抿唇轻笑。
顾清禾抬眸定定地看着她。
这便是将自己害到这般田地的罪魁祸首,皇后萧锦意。
她是相府嫡女,萧相乃澹无辞的肱骨之臣,家世显赫。
只是,萧锦意心里十分怨怼,明明自己才应该是紫禁城最尊贵的女人,偏偏还压了一个宸妃!
宸,乃帝星之意。
顾清禾不过是个亡国公主,应当沦为败犬,凭什么敢跟她争宠?
见她盛气凌人的模样,顾清禾怒而质问:
“萧锦意,我早已失宠,连你的后位都是我拱手相让,你还有什么不满足,偏要把我害到如此地步。”
只听得“啪”的一声,清脆的巴掌落在顾清禾惨白的脸上。
“贱人,你还不明白吗?你一个亡国贱奴,却抢尽了我的风光,凭什么陛下眼里心里就只容得下你一人!不错,皇后之位是你让给我的,可那本就该是我的东西,凭什么要你让!”
说到这里,萧锦意被触怒痛处,几乎是毫无顾忌地大吼。
“锦儿。”
一道冰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。
犹是玉质一般,带着说不出的阴鸷与威严。
澹无辞走进来,淡漠地看了她一眼,将萧锦意拥入怀中。
顾清禾清晰地看到他们十指相扣,心中隐隐发痛。
“今日还要一起去太后宫里请安,怎么还在这儿与无关紧要之人耽误?”
“陛下……”萧锦意娇笑着,明艳的小脸上满是得意之色,转头看向榻上虚弱的女子。
“是宸妃妹妹方才问臣妾,求本宫告诉她柳大人的情况,臣妾谨记您的吩咐,绝口不提此人。”
闻言,澹无辞眼底溢出一抹嘲讽,瞥向顾清禾。
“宸妃秽乱后宫,从今往后禁足于昭华殿,非召不得出入。”
“至于柳云景。”他顿了顿,冷笑道。
“朕已经赐了他宫刑,从此以后就是你宫里的粗使太监,可日日相见,解你相思之苦。宸妃,你意下如何?”
顾清禾瞳孔微缩,痛苦地闭上眼睛。
她到底还是连累了小柳大人。
“陛下!宸妃淫乱至贱,您为何不杀了这个贱人,以正宫闱?”
萧锦意缠着男人的手臂,可当她得意地抬头,触及那森冷的注视时,竟冷不丁一哆嗦。
是她看错了吗,为什么陛下眼神中……好像有无边戾气?
那厢,原本一言不发的顾清禾忽然对他说:
“皇后所言在理,陛下既然生气,觉得臣妾玷污了皇家名节,何不将臣妾杀之而后快?”
四目相对,她眼眸清澈又决绝,对上澹无辞的目光。
似在诱引。杀了我。
世间就再无大瑾公主顾清禾。
澹无辞攥紧了拳头,看穿了她是想通过死,离开他的身边。
这一年来,她的身边被他设置层层眼线,严防死守,不给她一丝自尽的机会。
“臣妾,但求一死。”
顾清禾幽幽地说,轻柔的笑里满是蔑然。
他眸光眯紧,突然上前凑近她的耳边,一字一句发出低沉的怒吼:
“顾清禾,你休想!”
皇城的夜,清冷得似水,繁星点缀着黑沉沉的夜幕,却无法掩盖住那一抹抹暗涌的云雾。
顾清禾在寝殿一直睡到了晚上,昏聩的梦里,额间布满细汗。
她梦见了北凉大军攻陷皇城的那一日。
宫殿中,她与母后紧紧相拥而泣,眼睁睁看着宫里血流成河,凡皇族之人,无一幸免。
她跪在澹无辞面前,那张脸是她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冷酷无情。
“世子哥哥,不要,求你不要杀母后……”
顾清禾哭着去拽他的盔甲,见澹无辞依旧无动于衷。
他低头觑着她,眸间飞闪过一丝心疼,马上又恢复了幽深狠戾。命人强行将她与母后分开。
“别看,丫头。”
血光飞溅之时,母后被他亲手斩于剑下。
他紧紧捂住了她的眼睛,纵容她绝望嘶吼,将顾清禾抱在怀里。
“清禾,从今往后,我会让你成为北凉最尊贵的女人,和我一起共享这天下……”
我不要,世子哥哥,我不爱了。
我什么都不要了,你把母后还给我。
大梦初醒时,顾清禾眼角渗出泪水,已是傍晚光景。
“干活麻利点!臭阉人,扫个地还这么不利索。”
庭院里传来掌事姑姑不耐烦的谩骂声。
她抑制住心肺间阵阵的痛楚,大喘着气,在床上平息了许久,方起身去察看。
发现是穿着红翎帽太监服的柳云景正在洒扫庭院,倍受折辱。
自然也是澹无辞的安排。
柳云景前日才遭净身,今日就被遣来干活,每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痛楚,扫起地来动作迟缓。
掌事姑姑抽出鞭子,毫不犹豫地抽在他身上,顷刻间,皮开肉绽。
“住手!”
顾清禾呵斥道,面色苍白地走出来,洒扫中的男人怔怔地回过头。
多日不见,他清寥瘦削的脸上添了一抹灰白,显然元气大伤,再不复从前意气。
掌事姑姑粗声粗气地说,“宸妃娘娘,这小景子偷懒,奴婢只是依照宫规惩戒一下。”
小景子……她心中微微震悚,还是道:“你先下去吧。”
可那掌事姑姑却好似没听见一般,一脸理直气壮。
见她纹丝未动,顾清禾轻咬了咬牙,冷呵道:
“如今倒使唤不动你了是么,本宫虽为戴罪之身,也是陛下亲封的宸妃,岂是你一小小婢子可以忤逆的?”
掌事姑姑撇了撇嘴,露出鄙夷的眼神,还是收起鞭子离开。
余下的人站在萧索寒风里,两两相望。
柳云景张了张干裂的唇,看到她憔悴枯槁的模样,心中愧疚更甚,一时竟无语凝噎。
“公主。”
她……似乎并没有怪他。
柳云景想起,当初大瑾亡国,他陪着她来到北凉,那时他还未得到督察御史的封诰,只是公主身边的近身侍卫。
一次偶然,他曾见过公主和陛下亲热的场景。
公主被陛下抵在窗前,杏眸含泪,死死咬着唇,衣衫滑落至手边,柳腰轻颤,肌肤胜雪。
自从见过一次后,公主动人的模样深深刻印在了他心底。
他知不应该。
她是佛座上最圣洁高贵的睡莲,原不是他能妄想亵渎的。却还是抑制不住每及深夜,幻想起那画面时,总是气血翻涌。
多年习武,他意志力极强,其实那天被萧皇后动了手脚的酒,并不足以让他动情。
他承认,那日凉亭中的欢好有自私成分在,以为不会有人看见。
虽然并未进行到最后一步,却不想还是连累了公主。
到底是他有罪。
一个月后,景阳殿内。
香炉里的帐中香袅袅弥散,皇后萧锦意支着额角,收回被太医诊脉的手。
“如何?”
“启禀皇后娘娘,恕微臣直言,即便拼尽微臣毕生医术,这孩子……怕是也保不了几天了。”太医战战兢兢道。
“无用的废物!”
萧锦意恼怒,“啪”的一声拍在了几案上,更引得喉头腥甜,小腹隐隐作痛。
她已有孕三个月,但这段时间劳心劳神,有见红小产的迹象,陛下那边都被她瞒住了。
在与太医反复确认,知这胎儿保不住后,萧锦意微微冷笑,吩咐那心腹太医为她搞来一副堕胎药。
她的皇儿,即使无法降生,就算只是一摊浊血,也是最尊贵的嫡子呵。
当她志得意满地推开昭华殿的大门时,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——
顾清禾孤身跪在院内,脸颊被抽得通红发紫,其上则是一位老嬷嬷。
“陛下有旨,宸妃嘴硬忤逆,无后妃柔顺之德,每日须掌嘴十下,以儆效尤。”
萧锦意一喜,眉梢都夸张地挑起。
这个青莲出水般孤傲高洁的女人,曾经帝王捧在心尖上的女子,竟然在被下人扇耳光,状如刍狗!
那力道也不像十个耳光能造成的!
看来,阖宫都已经知道未来宫里到底看谁的眼色了。
想到这里,萧锦意更加放下心来,如今连陛下都已对这女人厌弃至极,她还有什么好忌讳的?
不过,做事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妙,须用在看不见的地方。
萧锦意敛眸,笑微微道,“素璃,给本宫扒了她的鞋子。”
“是,皇后娘娘。”
顾清禾眸光一凛,还没待她反应过来,足上的镂花云锦靴,连同长袜就被内侍粗暴地扯下。
一双雪白的足暴露在彻骨的寒风中,淡粉的脚趾如春日桃蕊,微微蜷缩着。
那足腕上赤金打造的宫铃花脚链,是澹无辞亲手为她所造,独一无二。
萧锦意无比嫉妒。
因此,她极其厌恶这双脚!厌恶陛下喜欢过这个女人的每一寸身体。
她冷哼一声,“来人呐,宸妃言行无状,御前失仪,给本宫拔掉她的指甲。”
顾清禾眼底蓄满了惊愕,却敌不过内侍们麻利的动作。
她拼命挣扎着,怎奈白皙的脚腕却被几双手死死按住,动弹不得。
“啊——!”
“啊——!”
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深宫。
她不仅命人拔掉了顾清禾的脚趾甲,还用小刀绞烂了甲面,令那里再也无法长出完整的指甲。
萧锦意觑到她痛苦的样子,脸上露出极度亢奋。
顾清禾越痛苦不堪,碾成烂泥,她就越高兴!
这厢,有侍女急匆匆来给她传话,萧锦意笑容一僵,忙吩咐:
“快,还不快替她穿好鞋子!”
雪地里尚残留着一摊血,她想起正事,来之前,她可是喝了一大碗堕胎药。
现在肚子正隐隐发痛,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。
见顾清禾痛不欲生的模样,她命一左一右两人将她架起来,强令她站直身子。
“宸妃妹妹,痛吗?我替你揉一揉好不好?”
萧锦意盈盈笑着上前,忽然蹲下身,用尖尖的护甲掐住她刚失去指甲的足。
“滚开——啊!”
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,顾清禾痛呼出声,小脸惨白,本能地一脚踢开皇后的手。
只见萧锦意神色大变,不偏不倚瘫倒在地上,正巧被走进来的澹无辞看见。
“陛下……”她泫然欲泣,演得格外逼真。
萧皇后失了孩子,醒来后,见澹无辞正一脸阴沉地坐在床边。
她虚弱地抬手,边拉着他的胳膊,边啜泣道:
“臣妾好心来看望宸妃妹妹,宸妃本就受了刑罚心有怨气,加之心疼小景子,沉郁寡欢……就推倒了臣妾。她定然是无心的!”
句句言辞恳求,却巧妙触及帝王内心深处最痛的疤。
“沉郁寡欢?”
澹无辞面色一沉,唇边溢出呵笑,玄色鸾鸟玉佩于眼前一晃。
紧接着,一个耳光在女子苍白不带血色的脸上落下。相关Tags:女人